越来越多的孩子无法从教育中享受到快乐，不快乐的时间一再提前。

现在的学校似乎只提供一张毕业证书，越来越难以使人感受到精神的愉悦和心灵的平和。

教育的价值在于唤醒每一个孩子心中的潜能，帮助他们找到隐藏在体内的特殊使命和注定要做的那件事。

说到中美教育的差异，一个看起来是悖论的现象，却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一方面，中国学生普遍被认为基础扎实，勤奋刻苦，学习能力——特别是在数学、统计等学科领域——超乎寻常，在国际大赛中屡屡摘取桂冠，将欧美发达国家的学生远远甩在后面。

另一方面，中国科学家在国际学术舞台上的整体地位却不高，能够影响世界和人类的重大科研成果更是寥寥无几。直到2015年，中国才出现第一位获得诺贝尔科学奖的本土科学家。这是一个令人尴尬而又痛心的老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与此类似的另一个现象，看起来也是悖论：一方面，美国基础教育的质量在世界上被公认为竞争力不强，就连美国人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和其他国家——特别是和中国、印度——相比，美国学生在数学和基础科学领域的能力和水平较差，在各种测试中的成绩也常常低于平均值；另一方面，美国的高等教育质量却独步全球，美国科学家的创新成果层出不穷，始终引领世界科学技术发展的前沿。

美国教育悖论：小学“乱糟糟”，大学精英辈出

一个表现平平的基础教育体系却支撑了一个水平很高的高等教育体系，这也许是世界教育史上最吊诡的现象之一。

通常情况下，就整体而言，优秀学生的基数越大，未来从中涌现出优秀学者的可能性就越大。然而，当下中国教育正在验证我们的担忧：优秀的学生和未来优秀学者之间的相关性似乎并不显著。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我们就不禁要问：我们的教育是有效的吗？这也促使我们反思：到底什么才是有效的教育？

 △ 在上海地铁上写作业的母子

教育是否有效，要看它是否帮助人们实现了教育的目的。然而，今天我们之中越来越多的人——无论是教育者还是被教育者——已经渐渐忘记了教育的目的。恢复高考以来的四十多年里，我们一直在不停地奔跑，跑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累，却很少停下来问一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要奔跑？

教育似乎正在变成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得不去完成的例行公事：教师上课是工作要求；学生上学在义务教育阶段是因为国家规定，在非义务教育阶段是为了未来的生计；校长看上去像是一个工厂的厂长……凡此种种，无不显示出教育的有效性正在慢慢消失。

“考试工厂”背后的无奈：阶层固化、竞争残酷

教育不仅应当包含知识的传授，还应当注重人格培养。古代中国的教育固然有其功利化的一面，但也有其超越性的一面：学生们通过反复阅读经典书籍来完善自己的道德和人格，进而服务于国家和天下苍生。

科举制废除之后，基于整个社会的颠覆性变革，中国教育走上了向西方学习的道路，并由此形成了一整套语言、学制和评估体系。这一源于特殊历史环境下的教育体系尤其强调功利性，认为教育只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存在的：读书是为了救国，教育是实现现代化的工具……

及至当代，我们的教育更加呈现出相当显著的“工具性特征”：学生们希望通过教育获得一些“有用”的技能，使他们能够通过竞争激烈的考试，增强他们在就业市场上的竞争力，进而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和物质财富。

如果教育不能让他们实现这些功利目标，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教育——这就是为什么近年来“读书无用论”渐渐开始抬头的思想根源。

当文凭成为“铁饭碗”标配，教育怎能不功利？

反观美国，其教育也有功利性的一面，只是没有直接示人，而是附着在公民教育的背后——越是优秀的教育机构，越强调教育对人本身的完善。即使是公立教育机构，也依然把提高本州人民素质作为最根本的教育目标。

因此，实用主义哲学最为盛行的美国，在教育领域却非常“不实用主义”：越是优秀的教育机构，教给学生的越是些“无用”的东西，如历史、哲学等；越是优秀的学生，越愿意学这些“无用”之学。

实际上，美国学生之所以基础差，和美国中小学的教学方式有着直接关系。美国教育界深受古希腊苏格拉底“产婆术”教育思想的影响，强调学生获得新知识是一个“接生”的过程，教师在这个过程中只是扮演“接生婆”的角色——不给学生现成的答案，而是通过与学生之间问答、交谈、讨论甚至争辩的方法来引导学生通过自己的探索与理解去获得知识。

他们认为：人们之所以接受教育是为了寻找“本我”，以不断完善自身；教育的目的在于唤醒而非塑造；知识绝非他人所能传授，而是学生在思考和实践的过程中逐渐自我领悟的。

 训练学生的资料检索能力，是小学教育任务中不可或缺的一项

因此，在美国的课堂上——无论是大学、中学还是小学——教师很少给学生讲解知识点，而是不断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引导学生自己得出结论。学生阅读、思考和写作的量很大，但很少被要求去背诵什么东西。

美国学校教育是一个观察、发现、思考、辩论、体验和领悟的过程，学生在此过程中，逐步培养了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思考问题、寻找资料、得出结论的能力。虽然他们学习的内容可能不够深、不够难，也不够广，但只要是学生自己领悟的知识点，不仅终身难以忘记，而且往往能够举一反三。

与此相反，中国学校教育深受孔子“学而时习之”思想的影响，老师把知识点一遍又一遍地硬塞给学生，要求学生通过不断地复习背诵，使之成为终身不忘的记忆。

这种教学方式对于传统的人文经典教育或许是有效的，但对于现代自然科学、社会科学而言，其弊端是显而易见的：学生的基础知识普遍比较扎实，但也因此束缚了思想和思维，丧失了培养创新意识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以死记硬背为主、繁重异常的基础教育，令中国学生普遍厌学、不喜欢思考、动手能力差。

与美国大学充实、繁重的课业相比，中国大学生有无数“弃学”的理由

从教育目的和教学方式来看，中国和美国关于“教育有效性”的理解可能存在相当大的差异。

对于当代中国而言，提高教育有效性的关键在于如何把人格培养自然而然地融入到整个教育过程之中。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为现行的高考录取体制对基础教育的制约和影响，以及社会外部环境的变化，使得教育正逐步被异化成“为应付考试而实行的训练”。

目前，这个异化过程正逐步向低龄化阶段发展。由于“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比拼心理，学校、教师与家长对儿童的早期智力开发正在进入历史上最狂热焦躁的阶段。越来越多的孩子无法从教育中享受到快乐，不快乐的时间一再提前。

这种教育，越来越难以使人感受到精神的愉悦和心灵的平和，除了提供给人们一张张毕业证书之外，再无他物。

复旦投毒案引发的争议：高学历的“非成年人”

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决心通过改革大学考试招生制度来逐步扭转这一局面。然而，当下的社会舆论环境、公众对于教育公平的简单理解和忧虑以及缺乏信任度的社会文化心理，都进一步强化了教育过程中对“选拔进程的可信度与选拔结果的公正性”的非理性追求，进而加大了改革所面临的阻力，并可能削弱改革的效果。

此外，正如储蓄不能直接转化为投资一样，上学也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接受到好的教育。学生所具有的扎实的基础知识如何转化为思想创新的源泉和支撑，这也是中国教育界所面临的另一个严峻的挑战。

我们之所以送孩子上学，并不是因为孩子必须要上学，而是因为他们要为未来的生活做好充分的准备。接受教育，是一个人为了实现人生目标而必须经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事情是：认识到你未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才市场上的“相互看不上”：教育和社会的脱节

人的一生虽然漫长，可做的事情看似很多，但其实真正能做的，不过只有一件而已。这件事就是一个人来到世间的使命。教育的价值，就在于唤醒每一个孩子心中的潜能，帮助他们找到隐藏在体内的特殊使命和注定要做的那件事。

这是每一所学校、每一个家庭在教育问题上所面临的真正挑战。和上哪所学校、考多少分相比，知道自己未来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更为重要和根本的目标。回避或忽略这个问题，只是忙于给孩子找什么样的学校，找什么样的老师，为孩子提供什么样的条件，教给学生多少知识，提高学生多少分数，这些实际上都是忽略了作为家长和教师最根本的教育责任。

实际上，一旦一个孩子认识到自己未来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会从内心激发出无穷的动力去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无数的研究结果已经证明，对于人的成长而言，这种内生性的驱动力要远比外部强加的力量大得多，也有效得多。

 △ 美国高中电影教材《死亡诗社》：什么才是教育的真谛？

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人生不是一场被设定好程序的游戏，而是一段发现自我的旅程，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认识到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像是在远方为自己建起了一座灯塔，能够不断照亮前方的道路。